一周后,父亲的钱汇过来了。我买了张手机卡,交了半年的房租。
房子很快搞掂!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就是人民币。
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电话刚好是我父亲接的,我说想在义乌办个加工厂,需要一万元,父亲想都没想就把电话挂了!
“啪”的一声就像美国人的原子弹投到了日本岛上。我万万没想到父亲的态度会是如此的冷漠与坚决。难道我在父亲眼里真成了一个一事无成的败家子?如果父亲是这么看我,那我“全家共荣”的思想还有什么用?不如早早断了去,混一天算一天,自暴自弃也罢,碌碌无为也罢,活过一天算一天。
那一夜我想了很多,那一夜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又重温了一遍。我自以为是很了解父亲的人,结果却不是我所了解的那样,这种结果只能让我内心一阵阵痉挛。我爱我的父亲,我敬重他,但我在他眼里成为了个碌碌无为的颠沛流离者,像鲁迅笔下的丧家犬。
当你真心地敬重一个人,而得知这个人早就把你看成一文不值时,这种心里落差太大了,大得让会你无地自容。仿佛所有的美好都化了泡沫,所有的星星都从天上掉下来落在了阴沟里。睡在床上,我抬头望着那上旬月,怎么看怎么像把刀子,锋利无比,泛着寒冷的光。我可以忍受世间所有人对我投来鄙视的一瞥,但父母亲不行,他们是我的天,我的地,我所有梦想的归宿点,梦幻梦灭梦里不能没有双亲慈爱的目光。
我承认,我一次次地让父亲失望过。
我承认,我没有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儿子。
我承认,我给家人脸上抹的不是光亮,而是黑墨。
但是,我在努力,我无时无刻不在努力,我想做得更好,我不是没有努力。
三月的夜空是冷漠的,三月的倒春寒是袭人的,但我是坚信三月是春天的开始,花好月圆的前奏,父亲你知道不?
妻子离了……
父亲失望了……
义乌,我的天堂又成了我的地狱,我该向命运低头妥协还是继续抗争?难道真有“命”,每个生灵都得听天由命?那拈花一笑的佛又在哪?佛不是为了解救凡间痛苦的吗?我爬起来在灰暗的墙上写了“救赎”二字,然后掩头而睡。我不需要月亮,不需要那寒冷的光,我也不会疯,我明早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哪怕胡子拉碴站在出租第二天,我决定再给家里打个电话,我要亲口问问我父亲,亲耳听听我父亲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在他眼中我是否真的无可救药。如果是,我无话可说,从此后我不靠天、不靠地,我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彻底了却一切牵挂,自由极端行事。
电话是母亲接的,母亲说父亲刚刚出门去了,母亲断断续续地说了好多,大概意思为:
昨晚,父亲在接过我的电话之后几乎一夜未睡,睡在床上唉声叹气。母亲劝他宽心,不要多想,儿孙自有儿孙富,可父亲就是放不下“我”这块心病。辗转到后半夜,父亲问我母亲家里还有多少钱,母亲说还有七千多,父亲决定凑个一万寄给我。父亲说,这是最后资助我一次,成不成就靠我自己了,以后没有可能也没有能力再管我了。
母亲说,大勇,不管你借钱做什么,这次你一定要争口气好好做,父亲母这十几年的积蓄全花在你身上了,从买户口进城、花钱找工作到买房子结婚,家中这点收入全用光了。
母亲说,你爸就是脾气不太好,刀子嘴豆腐心,他这辈子就是为了你在拼死拼活地干,他会不管你吗,你就是他最大的希望。今晚,他刚出门,说是去支书家给你借钱去了。
我听完后感觉自己要哭了,几近哽咽地对着电话筒说,妈,谢谢你和爸,我一定会争气做人,如果这次生意做亏了我永远不再踏进家门一步,你们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
母亲哭着说,孩子,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这样说你对得起父母吗?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了,我和你爸不求你以后发大财让我们过上多富的日子,我们只希望你有个家,与老婆孩子平平安安过日子,不再像讨饭的人一样在外流浪。以前,你不争气不能完全怪你,你没给你爸长脸也不全怪你,但从现在起,你快三十了,应该懂点事了,你不能总是让父母这样为你操心吧,父母亲不能同你过一辈子……
放下电话后,我不知自己是如何从超市回到出租房的,好像整个人刚刚去了趟火星,大脑中挤满了乱七八糟的杂念,一会想东,一会想西,从庄稼地到菜圆子里再到山上,全是父亲劳作的身影。我的脚步很沉、很沉,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拖着身子前移。
我没有要到钱的快感,完全没有!
我甚至后悔自己开口朝家里要钱。 房的门口,但那也是个人。
又一周后,陈老板的机器运过来了,一并送来的还有一部份待加工产品。
面对着空荡荡的车间(出租房),我莫名其妙地大喊了一声“大伙下班吃饭啦!”那感觉非常不错!我有点不相信眼前的一切,难道说从此我就步入了“老板”的行列?嘿嘿、嘿嘿,我在心里笑着,喜颜于色,自我感觉良好。
我租的出租房有三层,我租了一楼全部的五间,原先零散住在一楼的房客就让房东调换到二、三楼去了。出租房的门口正对着大路,租住在村子里的民工基本上都要打这过,于是,我就在大门口贴了张招工启示。
第一天,没人上门。
第二天,有二个人来问问,看看一个工人都没有就走了。
我看这样下去不行,不能不开工啊,不开工光亏老本不算还会误交货期,也没办法向陈老板交待,人家那么信任我。有句话是这样说的“遇山开山,遇河搭桥”,我便动脑子想办法,先弄几个人来开开工,见有人上班了,后来的人才能定下心来干。人都这样,爱跟风,不喜欢带头吃螃蟹。
我想到了住在楼上的那几个民工家属,她们平时在家也没正经事,就是带带孩子或是烧烧饭,有临工就打打临工,基本上不愿进厂。要是能把她们几个弄来先干起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我便挨家挨户上门去说,起初她们说不会,然后我就开了个条件,头三天不计件,不管做多少,都按25元一天算,而且不用加班。那时厂里上班的正常工资是五、六百元一个月,还得加晚班。她们算算挺划算的,反正干上一周后不愿干还可以现结工钱。
她们同意干了之后,这样车间里就有五个人了。我手把手地教她们,有三个不错,学学就会了,有二个怎么教都做不快,质量又差。但为了留住她们继续做下去,她们做得不好的产品,我只能自己利用晚上时间替她们返工。
那日子过得虽然累点,但很充实,满眼都是阳光大道。
几天后,我自己都没想到,十台机器全坐满了人。我赶紧给陈老板打了电话,让他送配件过来。陈老板见我办事如此雷厉风行还夸了我几句。
还有人在陆续上门来要求上班,我看机器不够了,再开口要机器不好,再说地方也太小了点。于是我想到了二班倒,白天一班,晚上一班,二十四小时轮流做,十台机器就等于二十台机器了。起初,都不愿上晚班,都抢着干白班,我就想到给晚班发三元夜餐费,这样有人就愿意干了。那时就是这样,民工们要求的不多,一点蝇头小利就能说服他。
有几个还吃住在厂里了,这下我不光要教他们点焊技术,品管产品,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每天起早去菜场给工人买菜回来。烧饭的是个阿姨,五十多岁,她让我买个大煤球炉,再买个不锈钢的大桶,这样就可以给工人蒸饭吃了。
创业之初,我与工人们称兄道弟,同吃同住,不像现在多多少少都讲点老板派头。也许说出来你们都不信,在头一年里,工人喊我都是直呼其名,从不喊老板。左一声大勇,右一声大勇,顶多加个哥字,我也从不介意,反倒感觉这样距离近,好管理些。
严格来说,我基本上就不懂管理,算是个门外汉,书上学的那套对于一个加工厂来说根本不抵用,算是对牛弹琴。不懂只有慢慢摸索,走一步、看一步。
也不知是我运气好还是陈老板照顾我,头二个月里,加工的活就基本没断过,工人越干越熟练,有的工资达到了一千元以上,这对当时的普工来说是高薪了。所以工人的积极性都很高,你追我赶的比赛挣钱。
二个月下来,我一算帐,净赢利二万多元。高兴劲就不用提了,可以想像到那种心情就是走路看地上的青草都是那么美,都是那么亲。
同陈老板结了帐,我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告诉父母亲,我有挣到钱了,也买手机了(以前一直不敢提手机,怕挨骂。)我同父亲说,我过二天就把一万元汇回家去,让父亲还给别人。父亲是个明理人,他一边不动声色地祝贺我走出了第一步,一边让我先不要着急还钱,家里不等这钱用,让我好好利用这本钱把生意做好,做稳,能发展就发展。
感谢你,九泉之下的父亲!
但是“被胜利充昏了头脑”的我,顿时飘飘然了,那种得意洋洋的情态仿佛不久之后就是义乌的大款了。 难怪孟郊有诗云“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旷荡恩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小刀初试锋芒的我想,原来成功这么容易,挣钱这么轻松啊,那自己何必再那么辛苦了,有钱了,就请人干了,请品管员,请车间管理员,菜也不买了,加老太婆一百元工资,让她买去。这也不用管了,那也不用管了,那我干什么呢?上网吧呗,那是我的乐园,我的天堂。
我早上起床把主管与品管叫到身边问一下有什么事或者说交待一下什么事就出去了,有时中午都不回来吃饭,就在网吧里叫盒饭吃。晚上回来去车间装模作样转一下就回房写明天要去网吧发的贴子。我的职业不再是加工厂工头,而是BBS上的发帖狂!
等待我的将是头破血流,无血可流!
年少轻狂的代价沉重得足已毁灭所有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