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并没有因为这二千三百元的意外之财而有多么的兴奋。我认为这种钱是碰到一次算一次,不能太当回事,我更高兴的是付成父子已经答应替我联系那家工厂。眼下,我急需要加工活来挽救我的加工厂,不能让加工厂就这么夭折了。第二天,我等了一上午也没等到付成的电话。午饭后,我主动给付成打了个电话,付成说他把这事给忘掉了,好在付成说他立马就帮我联系。
五分钟后,付成打来电话说事情搞掂了,叫我拿笔记下地址与电话,然后自己过去同老板面谈一下。
我按照付成给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工厂,其实也就是一家比我加工厂大不了多少的小厂子,难怪付成说话时那么牛。我不管厂子是大还是小,只要有活给我干就成。
这家工厂小是小点,但人还不少,有三十几个,老板是个小老头,姓吴。听说我是付成介绍来找点焊加工活的,吴老板还是在他破旧的办公室里客气地接待了我。吴老板问我同付成什么关系,我说是朋友,他哦了一声后没再问什么,就带我去点焊车间了。我一看傻眼了,吴老板那没有点焊机,工人全在烧焊。
(烧焊与点焊虽然同是焊接的工种,但工艺完全不相同,烧焊是焊枪点火,靠焊锡来连接小铁件,有点像电铬铁工艺,只是温度要高得多;而点焊则是靠电流在瞬间产生高温将铁件相互焊接在一起。)
我仔细看了看那些铁配件,确实不太合适点焊,用烧焊的工艺简单些,但也不是没有可能用点焊工艺来焊,只是需要想点办法解决焊接工艺上的问题。
我问吴老板需要烧焊的活多不多,吴老板说不稳定,旺季时多得赶不过来,淡季就空得多,但是你是付老板介绍过来的,我多少得给你点活做做的。我说,那行,我先带几个样与一些配件回去打样给你看看,工艺行你就给我点活做做。
从吴老板那带回参照样与配件回到住处后,我就开始琢磨起如何能用点焊机将这些不规则的铁件焊接起来。弄了一个下午也没成功。草草吃过晚饭后,我一个人在车间里又弄了起来,反复调换焊机的焊头与电流量大小,终于在夜里十点多,让我想出了办法。当时非常开心,跑到夜宵摊上喝了一瓶啤酒犒劳自己。
当我把我打的样送去给吴老板看时,他傻眼了,这老头眨巴着小眼睛问我,为什么我焊的产品上没有焊锡点?我说不用锡焊的,老头不相信,但是产品又真真的摆在他面前容不得他不信。老头用手掰了掰,感觉比他厂里用焊枪烧的还要牢固些。他左看右看,看了半天后对问我能不能把这种工艺教给他,他付给我一千元作为条件。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老头又加了一千,我还是摇了摇头。我说,吴老板,我们做加工的就是靠这点技术吃饭,希望你能理解。老头笑了,说理解理解,这事以后再说。
不过这老头倒是个实在人,当天就给我发了些活。
活虽然不多,但毕竟比没有强。
接下来我又犯难了,我是光杆司令,有活没人怎么办?再在这里招人已经不太现实,臭名在外了,谁还会来?搬厂子更不现实,我哪有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自己干吧,光杆司令就光杆司令,好在吴老板的活不急。
那些日子我确实过得很苦,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睁开眼就干活,实在困得不行了才睡。虽然只有我一个人在干,但工钱很不错,算算一天有一百多元可以进帐。吴老板给我的工价是烧焊的工价,但点焊比烧焊在速度上要快一倍多,这样工钱就提高了一倍多,还省成本。就算是一个人,我也干得挺带劲的。
十几天后,当我把活送去给吴老板时,他非常满意,随即又多给了些活。他说,工厂里刚好走掉了几个烧焊工,活做不过来了。我心想,我就光杆司令一个,我也做不了。但我没说出来,我想了一下还是接过了这些活。我熟知机会是很难得的,每次机会都要狠狠地、咬牙切齿地把握住,只有这样才会离成功越来越近。
活是带回厂子里了,但人呢?又该从哪去找人呢?
我再次想到住在楼上的那几个妇女。
我挨家同那三个手脚比较快的妇女说,只要她们来干活,工资计件而且是日结,目的就是让她们放心,我有钱付工资,不是没钱。果然,那三个妇女就同意了。因为以前做过,再加上我稍稍地指导一下,她们干得比我慢不了多少。
三个妇女,再加上我自己就有四个人了。我算了算,如果四个人正常做去,最多十天就能完成。我带着她们连续干了十天,我照样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我不光自己干,而且把她们加工的每个产品都仔细品管过。我对自己说,不能再摔同样的跟斗了,我不是三岁的孩子,不知轻重地摔跟斗总有一天会摔死的。
起初三天,我真的每日同她们清算工钱,第四天,她们自己烦了,说不用日结了,改为周结,就是一个星期结一次。
我当然没意见。
就这样,吴老板那的活有一阵无一阵的我接过来做,维持日常生活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足足有余,其间我还攒了些钱。
实在没活干的时候,我就去网吧上上网,或是去付成厂子里坐坐。大多时候,付成父子都很忙,我很少能见到他们。
到了十月份,吴老板的生意忙起来了,我这边也跟着忙起来,活多得干不完。因为我没有搬走,一直在这里扎根,所以又有一些工人回来做了。这次我没要太多的人,总共招了十个人,每台机器上刚好一个人。我自己不再上机,只负责品检产品。因为这次的活比上半年陈老板的活利润高,所以人数虽然少,但总利是差不多的。
到了十二月底,我算了一下,这些活全部交掉我身边能有四万多的余款,心想终于缓过劲来可以过个安稳的春节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就在我把手头上加工的货交给吴老板时,我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母亲哭着说,父亲病重,让我速速回家。我问母亲为什么要等到父亲病重才给我打电话,母亲说是父亲不让她告诉我。我在电话中嘱咐母亲赶快把父亲送到县医院去,家里要是没钱先借着,我处理一下手头上的事立马就回。
听说父亲病了,再好的生意我也不想做了,根本没那心思。
我把父亲病重的事情告诉了吴老板,希望他能给我结清加工费,还请他原谅我年内不能继续给他加工活了。这老头见我如此孝心,当即二话没说就把加工款给我结了。
我把工人的工资一发,关了厂门匆匆回家赶。
我希望自己这次回家是有惊无险,希望上苍保佑我的父亲。我害怕“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事情降临到我的身上,我不是皋鱼,真的不是,我的对面也没有孔子。我很想很想自己能真正地赡养父母过老,给他们幸福安康的日子,他们的这一辈子几乎都在为我忙碌着,为我纠心着。现在,我正一步步地走出人生的低谷,步入我的“三十而立”,我希望父亲能看到我的成功,分享我的喜悦。我要让父亲昂着头在村子里走来走去,不再因为我而低人三分。
希望,一切都是希望,一路上的祈祷……
2001年的元旦后,大雪纷飞。
2001年的元旦后,天寒地冻。
2001年的元月五号我从义乌赶到了老家的小县城,这一天离春节只有十九天了。
父亲骨瘦如柴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母亲双目茫然无助,妹妹泪痕条条……而我,大勇,一个男人,无回天之力,双腿发软。
医生说,我父亲的病还未查出病源。
医生说,父亲的肺已经烂成焦叶了。
医生说,父亲身体已经失去了造血功能,必须不停输血。
医生说,父亲的血液已经在不断地转化成粪便排出。
医生说,父亲很快就会大小便失禁。
医生说,父亲的病可以不用治了,治下去八、九成是在浪费钱。
医生说……
医生说了太多太多,我大脑失控了,记不住,能记住的都是断句……
我同母亲说,治,一定要治,治到家里没钱为止。一天三千元的费用没关系,倾家荡产也要给父亲治病!可是父亲不同意了,他挣扎着要回家。我不同意,坚决把父亲按在病床上。一天、二天、六天过去了……病情没有任何好转,反而在迅速恶化。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个刚强的人,就没见过他吃过药、打过针,唯一的一次上医院就成了最后一次。弥留之际的父亲不忘要看看孙女,我只好去岳母家抱来女儿。我没有告诉我岳母父亲病危的事情,我不想告诉她,也没心情告诉她,我只是说带女儿上街去逛逛。
女儿还小,她只是感觉病床上的人有点眼熟,她还不能真正地懂得“爷爷”这个称谓对她意味着什么。所以女儿不肯靠父亲太近,父亲并不责怪我女儿,他坚强地露出笑脸望着他的孙女。望着望着,父亲流泪了,两行泪水俨然两把明晃晃的利刀刺在我的胸膛,一阵撕心裂腑的痛!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活生生的煎熬,把女儿留给妹妹照看,我一个人跑出医院,跑到网吧里写了一篇文章来宣泄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