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张不利的我回到小旅馆后坐卧不安。我开始反思自己的经营方式,我觉得可能还是要喊。我没钱买小喇叭只能是靠人工喊。想好了,那就实施吧,放下面子,放下不必要的面子,就像在工厂上班一样彻底放下,因为尊颜换不来生活费。
第二夜,我卖力叫卖,人潮中有稀稀落落的几个曾经回头瞅过,也不知是瞅我还是瞅袜子,瞅完就扭头走了,没人问我话,哪怕是随口问问或是不问袜子问个路什么的。我在人头涌动的闹市孤独难受,我不能不难受我的袜子,那几乎就是我在义乌的全部家当。现在,我偶尔经过夜市,我都习惯性地用眼角的余光扫过每个角落,仿佛在某个角落蹲着个“我”,曾经的孤独叫卖声被淹没了,曾经的记忆越来越深。
面对两夜来未开张的尴尬局面,我又想了一个晚上,我决定换块广告牌把“十元三双”改成“十元四双”。
第三夜,我在“十元四双”的牌子后蹲了三个小时,抽掉了十根烟,喊了几百上千噪子,卖出的袜子数量依然是零。我的声音越来越孤独,我的信心一落千丈,再也不是全副武装的将军,而是战败归来的蜀国士兵,我找不着丞相诸葛先生,我的军师孔明也只是个美丽传说。
第四夜,我一咬牙,将牌子换成“十元五双”,贴近成本价销售。那时我已经要求不高,我希望上苍能原谅我的过失让我拿回我的成本。上苍照旧是虚无的,我依旧是失败的,败得一塌糊涂。眼看我的所有家当都将付之东流,我连回家的路费都将不复存在。难道我还要再去偷?从此走上一条不归之路?不能,绝对不能,那不是我的人生。我的人生是凭双手挣钱养家过太平日子。
第五夜,我彻头稳尾失去了信心,我已经没有退路。没有退路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牌子再改成“十元十双”。我想能捞回多少成本就捞回多少吧。这次“狠”得成功了,零零散散地有几个人买了。后来,来了一个中年妇女,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袜子然后问我还有多少货,我说不多,全在这了。那女的说她全要了。按道理说有人全要了我应该高兴或者说是激动,但是我莫名地情绪低落,没有一丝兴奋。我人生的第一次经营行为就这般草草收尾。我想起了一句成语“虎头蛇尾”。那女的与我点完货后叫我把袜子抱着跟她走。我问去哪?她说跟着她走就是了,一会就到。我怕上当受骗就多长了个心眼,我叫她先付钱,付完钱我再帮她搬货。女人二话没说很爽快地就付清了钱。
我抱着袜子跟着那女人没走二分钟就到了一个摊位前,那女的说放下吧。我一看是个袜子摊,卖各式各样的袜子,品种很是齐全。这下我全明白了,但是那女人说的一句话我很是不明白,她悄悄对我说,小兄弟,以后有货就往我这送好了。我心想我哪还会有货啊,于是随口说没货了。那女人朝我嘿嘿一笑说,我说的是以后,不管哪天,你弄到货都可以往这送。
我这下算是反应过来了,原来她把我当成了小偷
我想回家了,特别想!除了回家我好像已经别无选择,否则我又将陷入新一轮的困境。我不想再重蹈覆辙回到几个月前的流浪生活。
我往家给老婆打了个电话说我想回家过年了,老婆说过年还早呢。我说我想家了,老婆沉默了一下说,我想你再挣些钱回来,我们家的情况你是清楚的,如果你实在不愿意那你就回来吧。
我老婆性情很温和,我一直疼爱着她。我们结婚后几乎没有吵过架红过脸,所以为了她,我一门心思都在努力挣钱养家,让她像别人家的女人一样,平平安安过日子,我努力地去做事,不想让老婆失望。我没有将我在义乌经历的这么多事告诉我老婆,说了也只能让她担心,与事无补。我知道你们也出门在外打工,也有不顺心的事,但我相信你们也和我一样,在家人面前总是报喜不报忧。我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我们努力自己杠,杠不动了再说。
虽然我出师不利让老婆失望了,虽然一九九八年我又将混过去了,但是我还有来年,还有来年的来年,只要老婆在,家在,希望就在。
我坐了一夜大巴车于凌晨五点钟左右到家了。
我没有轻松愉快的心情,因为我兜里没有钱。
我没有感觉家乡的可亲,因为我兜里没有钱。
我只是个失败而归者,我只是个半途而废的男人,我兜里没有钱。
但我还是感觉到了温馨,家的温馨,熟睡中女儿笑靥的温馨,与老婆缠绵的温馨。无论我如何失败与失落,家都给了我热烈的温馨。
温馨过后是刺痛,一种负罪般的痛。我没有兑现当初出门时的豪言壮语,我很害怕老婆开口问我要钱,因为我口袋中只有几枚硬币。我无法主动对老婆说我只剩几枚硬币了,我说不出口!
李宗盛有首《凡人歌》: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
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
……
多少男子汉一怒为红颜,
多少同林鸟已成分飞燕。
……
我是凡人,我终日奔波苦,我害怕某日爱人与我分飞燕。我清楚这个社会的现实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也理解我老婆。放弃一个连家都养不起的男人何错之有?
我努力地表现自己,烧饭,洗衣,带孩子,我承包了所有的家务,目的只有一个,让老婆感觉我还是个可以过日子的男人。我不梦想有唯美的爱情,双方山盟海誓、相濡以沫、不离不弃,我只是很现实地想要有个完整的家。
我能感觉到一种危机正悄悄向我逼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都会来的,无论是和风细雨地来还是暴风骤雨地来。老婆有好几次隐隐地想问我带回家的钱放哪了,话到嘴边她又咽回去了,我理解作为家庭主妇想抓自家男人钱的心情,何况我们又是一个穷家。她并不知道她的男已经身无分文了。
我就这么苦苦地在家生活了一段时间,其间的烟钱还是朝朋友借的。我原打算不是去朋友那借钱买烟的,而是想多借些给老婆,当是义乌打工挣回来,以此蒙混过关,过了这个坎再说。人穷时,再好的朋友也不真心了。平日的铁哥们只借给了我二百元,我不能怪他,我只能怪自己太不争气。有则故事是这么说的:
甲对乙说,我给你一千元你出卖你好兄弟一次,可以不?
乙说,不可能!
甲又说,那我给你一万元。
乙说,给得再多也不行,我们是铁哥们。
甲说,好吧,那我打算给你一百万的,看来这事没商量了。
乙赶紧说,一百万,你当真?
故事毕竟是故事,虚构的成份很大,但故事道出了一个真理:钱的力量是无穷尽的。所以,我不怪也不能怪我的朋友,在钱与友谊之间,他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某天,老婆在饭桌上对我说她妹妹马上要结婚了要我随礼。我知道事情瞒不过去了,只好如实说我没有钱了。我记得当时老婆听完我这句话时饭含在嘴里睁大眼睛望着我说不出话来,我抬抬手让她先把饭咽下去再说。
“你没钱了?你打工来的钱呢?”老婆阴着脸问我。
“做生意赔光了。”我说。
“做生意?做什么生意?你不是在厂里上班吗?”
“开始上班,后来去夜市上卖袜子赔光了。”
“你上班上得好好的干什么去做生意啊?”
我没有接话,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能说什么?
“你的钱不会是给了什么人吧?”老婆狐疑而又大胆地猜测。
“没,没有,真的是做生意赔光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结巴了起来,这可恶的结巴!
“没有?那你紧张什么?说话都结巴了。”
我低下头吃饭,那嘴巴几乎是贴着饭碗在吃。
“这日子没法过了。”老婆说着说着就眼泪汪汪了,“我怎么就遇上了你这么一个男人,我真是自找的,你看看对门的,还有楼下的,以及左邻右舍,哪一家不是吃香的喝辣的?又哪一家不比我们强出一大截?是女人有本事吗?不是!是人家男人会搞钱。”
我低着头嚼饭,嚼的什么味我自己都不知道,嚼了半天那口饭还在口腔中不肯下喉。而老婆还在继续唠叨,继续着结婚以来最长最多语气最坏声音最大的一次叨唠,“你看你,一个大男人成天在家带孩子、洗衣做饭,哪有男人样?你再看看别人家的男人,哪个不是在外风风火火地挣钱,风风火火地过日子……”
我记得当时,我的神经“蹭”地一下就错位了,大脑中一声巨响,我所有努力背后的委屈全爆发了。我忽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睛瞪着老婆。
老婆也跟着站了起来,她也瞪着我说:“怎么,你还想打我啊?来,你试试,你要是个男人今天就打我一顿。”
我随手抄起饭碗砸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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