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对我一天到晚不着家只顾玩牌很反感,他训斥我说,虽然你已经成了家,是做父亲的人了,但是你还是我的儿子,如果你再继续这样赌下去就给我滚回城里去!
于是,我停了三天没有玩牌,但是不玩牌的我心烦意乱、坐卧不安,有时一篇小说看了三分之一还不知半点意思,心思全不在书上,也不知在哪。我用双手发狠地掐着自己的脖子直至面色苍白才放手,我不是想自杀,我只是想虐待自己。
烦,确实很烦。
有人借酒消愁,我借赌消愁。我不能不赌,只有赌才能让我过剩的精力不放在想“未来”上。我没有听父亲的话,又去赌了。
(其间,我上师专的妹妹放寒假回家了,她也劝我别再赌了,我却冲她吼,让她少管闲事。我妹虽然书比我读得多,她上了大专院校,但在家里的地位始终不如我,就因为我是男的,她是女的,她续不了家里的香火。但是我妹妹后来帮了我很大的忙,如果没有她我就没有今天的成就,可能最多也就是个小打小闹的类似加工厂的小老板。这是后话,暂且不多说了。)
腊月二十九,父亲一早就催我进城去接金子回来过年,我吱吱唔唔地答应着,转身出了门。我没有进城,我已经没有了老婆,父亲也没有了儿媳,这个年不会安份,要死要活的时刻要来了。
腊月二十九,心情坏到极点的我输光了身上所有的钱。
傍晚时分,赌局结束,我没有回家,我无法面对父母。我沿着河边走,漫无目的走,不着边际地走,我不知道要去哪,接下来要干什么。冬天的河边很荒凉,但我的心比它们还要荒凉;冬天的河水很冰,我的心比它们还要冰。我走走停停,我想哭,但没有眼泪,我想挤滴眼泪出来都不行,眼球是干涩的。我朝着河对面的山峰大喊了几声,声音很快被寒风吹走了。我伸出手来捏了一下地上的河卵石,口中莫名其妙地喊了声兄弟。
我就是河边遍地河卵石中的一颗,在寒风中缩着身子呜咽。
我很后悔自己把所有的钱都输光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到早上,我肯定重先选择离开家去别的地方而不是继续去赌,去哪里不知道,反正得走。现在,我没钱了寸步难移。
我在一个枯萎的草从中躺了下来,眼望着天空铅色的气流在涌动,越涌越黑。
天越来越黑,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了,我躺在枯草堆中,时间在刀锋上移动,缓慢,很艰难。我一度神经错乱,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只有河水,费劲而傻呼呼的河水在弄出没必要的声响。后来,我在寒冷中缓过劲来了,人生都有一死,大不了让父亲劈了,就当杀了一头自己养的年猪。我站起身来借着打火机的微光往家走。我不饿,但我冷,身上冷,心冷。
那晚回家时已经是九点多钟了,父母亲和我妹在看电视。
父亲见我推开家门就腾地站了起来怒视着我不说话。我想父亲是愤怒得说不出话来,显然他已经知道我没有进城去接金子还输了很多钱的事。村子里比不得城里,就那上百户人家,有点风吹草动,一炷香的功夫全村就都晓得了。
父亲用手指着我的鼻子过了好几秒的时间才厉声问我去哪了?为什么这么晚了才回家?
我低着头不说话。不用我回答,父亲都知道了,不说还代表我没有狡辩与还嘴的意思,我只希望老父亲能平安度过此夜,不要因为我气坏了身子。
你这个孽子,你怎么不说话?!父亲几乎要跳了起来。
我说,爸,你打我吧,往死里打,我不怨你,我是你儿子,打我是你的权力。
你以我不敢呀?父亲说完狠狠地给了我一耳括。
我奇怪自己并没有疼痛的感觉,可能是我麻木了,四肢麻木,大脑麻木,神经麻木……我哪都麻木了。
我接着说,爸,你再打,不疼,真的不疼。
父亲吼道,滚!你给老子滚,老子没有你种儿子!
我转身就朝门口走去,我无处可去也要去,否则刚强的父亲今夜肯定气坏身子不可。
母亲拉住了我,母亲说,大勇,这么晚了你上哪?
我说,妈,我没事,我哪都可以去,只要爸不焦心就行。
我妈拉住我就是不放手,我拽了几次都没挣脱,我是真心要走的,为了父亲而走。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妹妹开口了,哥,你就给爸跪下认个错吧。
我妹的话提醒了我,我觉得这话很在理,于是我扑通一下就给我父亲跪下了。父亲看我跪下果然没再打我了,也没再让我滚。
父亲说,我问你个问题,你必须给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否则我就真不认你这个儿子,我们父子从此一刀两断。父亲是个倔强的人,在家里说一不二,我信他说的是真的。
我点点头,目光零乱地垂向地板。
父亲双手叉腰问,你为什么没去接金子回家过年?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难过的时刻终于到来……
我刚才在河边躺了几个小时,冻了几个小时已经想好了,我说,金子要与我离婚。
父亲问,为什么?
我说,岳母和金子都嫌我穷,没本事,挣不来钱养家。
父亲不信,在他潜意识里没钱不能成为离婚的理由,夫妻之间平时埋怨一下是可以,真为这事离婚讲不过去,所以父亲又说了一句,就为这事?
我嗯了一声。
父亲问我怎么想的,我随即说还能怎么想,真要离就离呗。父亲又大怒了,你这个没出息的,离了婚你还有家呀,你住哪?在哪生活?你想过你父母没有,这么多年来为了你就白白辛苦一场?
我的头埋得更低了,接下来的堂更难过,真相一步步地向父亲在揭开。
父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能有办法不离吗?只要你们不离,老子就是砸锅卖铁也替你们养大孩子,我和妈还干得动。你们要是离了,老子以后在村子里还如何抬得起头来?
我吱吱唔唔含糊不清地说,这个,可能,没商量了。我的声音低得只有我自己听得清楚。父亲怒道,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我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父亲从我的语气中警觉到了什么,所以他逼问了一句,你们是不是已经离了?
这下我真的语塞了,我没想到父亲年龄大了反应还这么敏捷。我沉默,只能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我听到父亲长叹一声之后紧接着一记重拳砸在八仙桌上……